001
早上七点四十分的医院门诊大厅，空气里那股特有的消毒水味混着隔夜的困意，直往人天灵盖上冲。
湛江这个地界，湿气重，这时候的大厅已经被挤得像是个快要涨破的高压锅，咳嗽声此起彼伏，家长们提着各色保温杯，眼睛盯着取号机上方滚动的红字，排队的长龙一直顶到了扶梯口，甚至没人注意那两个还在打着哈欠的保安喊着口罩往上戴。
有个从霞山火急火燎赶过来的爸爸，怀里抱着刚做完复查的孩子，满头大汗地扒在导诊台上，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问什么国家机密，问那个还没睡醒的导诊台妹妹，要是真分家了，这医生还在不在这坐诊，他下周还得来找这个主任看片子。
妹妹只能无奈地摆摆手，这种事情别说她，就是楼上院长办公室里坐着的人，恐怕现在心里也没个准数。
旁边那对从徐闻坐了大巴车一大早赶上来的老夫妻，阿婆拖着个掉漆的小拉车，那里面装着去年的病例和两件换洗衣服，电话那头的孙子千叮咛万嘱咐别把缴费单弄丢了，阿婆耳朵背，光听见那几个带着人民两个字的传言，眼睛一下子亮了，以为换了这牌子，医保就能多报销几百块，还在那拽着挂号员问是不是以后号好挂了，挂号员笑得脸都僵了，只能一遍遍说流程一样，您别急。
002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场关于名字和地盘的争论，起因还是前阵子闹得满城风雨的那台扁桃体手术，那个被舆论架在火上烤的主刀医生，手机即使调成了静音，屏幕也是整天整天地亮着，家里老人去菜市场买把通心菜都能觉得背后有人指指点点。
那时候他妻子打来电话，声音带着哭腔问要不要请年假出去避避风头，他在走廊尽头抽完了两根烟，最后只憋出一句科里缺人。
这事儿不仅仅是一次医疗事故的争议，它像一把尖刀，一下子挑破了那层长期紧绷的管理脓包，街坊邻居茶余饭后的议论里，不仅仅是技术行不行的问题，更多的是对这么大个三甲医院管理体系的质疑。
外面骂的是手术刀，里面顶着的是行政楼的压力，这口气卡在整个医院的喉咙里，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
于是有人想到了那个看似简单粗暴的解决办法，既然管理遭了诟病，不如切开来，广东医附属医院太大了，大到有点尾大不掉，拆一拆，腾出一块地来做湛江市人民医院，正好海东院区那边外立面都做好了，亮堂堂的大楼立在那里，电梯都在空载试运行了，仿佛就差那一块牌子挂上去就能开张大吉。
003
这里面的门道深得狠，根本不是换个招牌那么简单。
你看隔壁汕头，那动作多快多利索，二院三院合并成市人民医院，左手挽着汕头大学一附院二附院，右手牵着中心医院，四驾马车跑得飞快，硬生生把珠三角外医疗高地的名头坐实了。
反观湛江，底子其实真不差，甚至可以说很厚实，原来海军留下的四二二，那是军医的底蕴，农垦那边的中心医院，加上广东医这个医学院直属的大招牌，哪个拿出来不能打。
可怪就怪在，湛江唯独缺了人民医院这块正儿八经的市属招牌，老百姓一提起来去哪看病，脑子里总是得绕好大一个弯，中心医院是中心，附属医院是附属，总觉得少了个亲生的市医院。
这种心理上的空缺，比医疗资源的空缺更让人心痒痒，尤其是在看到别的城市都在搞医疗集团化、资源整合的时候，湛江这种各自为政、诸侯割据的局面，就显得格外扎眼。
那个湛江中心人民医院虽然带了人民两个字，但在很多人心里，那个前缀中心还是显得有点距离感，更别说现在有人提议干脆改名叫中心医院，把人民这两个字彻底让出来，这不仅仅是两个字，这是数亿资产归属权和未来几十年的话语权。
004
楼上会议室里的气氛，比楼下门诊大厅还要焦灼。
那些头发花白的老主任们，手里夹着厚厚的病例本，在这个当口也不得不分心谈谈政治，对于他们来说，人民两个字给谁都不是小事，这关系到一辈子的荣誉归属。
年轻一点的科室主任，表面上满不在乎地说一句换名字不影响手术台转，实际上心里都在打鼓。
医学院那边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多一家直属附院，那就意味着多了无数个教学岗位，多了几十个硕士博士点的支撑，老师们带学生能带得更开，住培轮转也能分流出去，不用大家都挤在那几栋老楼里抢示教推车。
有个管教学的秘书在角落里小声嘀咕，说现在学生下夜班还得赶回学校上课，半路都在打盹，要是真分开了，海东校区配海东医院，说不定还能让人多睡半个小时。
但这背后更多的是对编制、绩效、科研号段归属的深度焦虑，一旦海东院区剥离出去变成了市属的人民医院，那原来的编制怎么算，这几年申请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还要不要得回来，这些才是压在所有白大褂心头的大石头，比手术台上的生死更让他们夜不能寐。
005
老百姓不管你编制在省里还是市里，他们关心的是最实在的烟火气。
街边那几家生意火爆的肠粉店和茶档里，大爷大妈们聊得热火朝天。
有个抱孙子的阿姨说，晚上孩子发高烧，要是两边分家了，这救护车送错了地儿，会不会还要办转院手续，千万别像上次那样折腾一晚上都在路上。
更有人盯着那紧缺的ICU床位，心想新医院要是开了，能不能多加几张重症床，别让人在大厅里加床上输液。
对于湛江这座拥有七百多万人口的大市来说，医疗资源不仅仅是冷冰冰的数据，它是每一个家庭深夜里的救命稻草。
海东新区那边看着是光鲜亮丽，可那个地库口子设计的有没有问题，救护车掉头费不费劲，周边没通公交车老人家怎么去，这些细节没人会在规划图纸上标注，但却能真切地挡住一个求医者的脚步。
有人担心新医院像是个还没装修好的新房，甲醛还没散尽就着急住进去，到时候设备磨合期要是出了岔子，谁来担这个责，毕竟换个牌子容易，想要重新建立起像老附院那样几十年积攒下来的口碑和信任，难如登天。
006
这真的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也绝不是简单的做加减法。
分了要把急诊分流安排得天衣无缝，那个看不见的投诉通道得随时亮着，外科麻醉的排班牵一发而动全身，千万别乱了阵脚，尤其是产科和儿科这种无论何时都像战场的科室，必须要稳住大后方，真心的，只要稍微一乱起来，家属那个崩溃的情绪第一个就受不了。
而且更深层次的博弈在于，海东院区要是真给了人民医院这个名头，广东医附院倒是轻装上阵了，可以集中精力冲刺那个传说中的区域医疗中心，但这个算盘打得到底合不合适，这当中的利益置换和牺牲，究竟是让老百姓看了病更方便，还是仅仅为了填补那个行政规划图上的空白，街坊邻居的心里其实都有数，只是嘴上不说破。
湛江不能没有人民医院，这是个政治正确的话题，但能不能为了造一所满意的医院，就把另一所好端端的教学医院拆得七零八落，接下来的棋局怎么走，谁都不敢拍胸脯保证，一切都还在那层没捅破的窗户纸后面，悬着呢。
信息来源：
澎湃新闻2023年关于湛江医疗卫生规划的相关报道
广东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官方网站历史沿革及海东院区介绍资料
湛江市政府门户网站关于建设省级区域医疗中心的政策文件
南方日报关于粤东粤西医疗资源对比分析的相关专题报道
小红书及本地论坛关于广东医附院就医体验及更名传闻的即时讨论记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