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恩,你的高考分,就是你大学四年的价码。”
“你‘才’考了700分,那就一个月700块,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我妈说着,煞有介事地按亮了计算器,屏幕的冷光映着她精明的脸。
“一个月700,一学期五个半月,就是3850!学费一年还要7000!啧,养你可真烧钱!”
高考前,她亲口承诺,只要我过700分,大学每月生活费给我1500。
怎么一夜之间,她的话就成了废纸?
我心头最后一丝侥幸被碾得粉碎,攥紧了拳,鼓足勇气提醒她:“妈,你答应过我的……”
她不耐烦地一挥手,打断我的话:“承诺?承诺能当饭吃?你没看我算账吗?大学四年要花多少钱,你自己心里没点数?”
“我肯给你700,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从小到大,成绩换钱,不是你我之间的规矩吗?”
“就这么定了!要么拿700,要么一分都别想要!”
是啊,规矩。
我想要任何东西,都得拿分数来换。
小学,科科一百分,她才像打发乞丐一样,丢给我三枚硬币:“一科一块,继续保持。”
我想参加春游,她一口回绝:“去什么去!玩物丧志!成绩掉了,你拿什么跟我换钱?”
初中,九门功课。
她说,一门满分,奖励十块。
可我总分再高,也凑不齐九个满分。
她便冷笑着说:“总分高有屁用?单科状元才叫本事!还好意思要钱,脸呢?”
高中更是如此,哪怕我稳坐年级第一,只要不是科科满分,在她眼里就一文不值。
想到这,委屈的酸涩涌上鼻尖,眼眶瞬间红了。
滚烫的泪珠砸下来,我用嘶哑的嗓音质问她:“700分,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你知道考700分有多难吗?为什么你答应我的事,从来都做不到!”
我妈的脸瞬间铁青,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声,瞬间抽干了空气。
“呵!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钱!700分了不起?我们市比你分高的多的是,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要不是我从小用钱激励你,你能考到今天?不懂感恩的白眼狼,还想坐地起价?”
她泄愤似的又在我身上捶了几下,才喘着粗气坐下。
全程冷眼旁观的爸,立刻端了杯水递过去。
然后扭头,矛头直指我:“宋念恩,你妈说的每个字都对!要我说,700都给多了!没有你妈,你现在顶多上个大专!”
“别以为读了几天书,就比我们有能耐了!没有我们,你现在就在扫大街!”
不是她用钱激励我,是我不敢不考好。
每次成绩一出来,她就会在家长群里追着老师问。
考砸了,等待我的,就是门后那根专用的衣架。
她专挑我摔骨折过的左手打,“疼吗?疼就对了!让你长记性,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我爸偶尔也会加入这场双打。
“死丫头,我们累死累活供你读书,你就拿这点分回报我们?为什么别人能考满分,你不能!”
……
我脸颊火辣辣地疼,还没缓过神,就听见手机拍照的“咔嚓”声。
我妈把我狼狈哭泣的样子,配上文字发到了她的小红薯上:【女儿不懂事,家里这么困难还狮子大开口要生活费,不给就撒泼打滚!】
她最爱记录我的“成长”。
从我一年级起,她就在小红薯上打造“虎妈”人设,分享她独特的教育方式,再附上我优异的成绩单。
无数家长夸我聪明。
她便得意洋洋地回复:“那还不是我教得好?想学独家教育秘籍吗?私聊有偿分享哦!”
她靠着贩卖我的痛苦和她的“育儿经”,赚得盆满钵满。
我爸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前阵子老家拆迁又分了一大笔钱。
可即便如此,她连承诺我的1500块,都吝啬到骨子里。
我点开手机,那个熟悉的头像下,动态才发了五分钟,评论区已经沦陷。
一群和她惺惺相惜的家长在狂欢。
“干脆一分都别给!现在的孩子就是被惯坏了,让她自己去挣钱,就知道人间疾苦了!”
“脸皮真厚,养她这么大花了多少心血?还没挣钱就想着掏空父母,妥妥的白眼狼!”
“这不是宋念恩吗?我们市第十名那个?天呐,学习好原来人品这么差,一点不体谅父母!”
截图很快被丢进了班级群,@我的消息瞬间刷屏。
“宋念恩,你妈说的是真的吗?”
“不会吧?念恩平时看起来那么乖,是不是阿姨误会了?”
“楼上的别洗了,我妈说了,家长永远是对的!”
就这样,我“品学兼优”的人设,一夜之间崩塌成“虚荣拜金女”、“冷血白眼狼”。
连班主任都私聊我:“念恩,成绩好,人品更要好,要体谅父母赚钱不易。”
在铺天盖地的骂声中,一条逆流而上的评论,像黑暗里唯一的星火。
“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一张图能说明什么?文字可以随意编造,语言的刀子最伤人。”
下一秒,那条评论就消失了。
我妈的咒骂声传来:“什么玩意儿?还敢教我做事?脑子有病!”
我翻了很久,才找到那个为我说话的账号。
是我的高三后桌,彭敏。
一个总是安安静静,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孩。
有一次,我妈把我打得满手淤青,第二天她默默递给我一支药膏:“你也是吗?这个效果很好,我妈打我,我就用这个。”
我看到了她嘴角没消掉的乌青,和微微肿起的脸。
那一刻,我们是同类。
我发消息给彭敏:“谢谢你。”
她很快回复:“你妈在网上泼你脏水,你就任由她泼?别人帮你没用,你得自己站起来。”
“我反击过,疼,但有用。至少现在,他们怕我。”
是啊,我得帮自己。夜深人静,我屏住呼吸,摸出妈妈的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删光了所有关于我的“作品”,然后用她的口吻,编辑了一条长长的控诉,字字泣血,句句诛心,直指这些年她和爸爸的所作所为。
第二天,妈妈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
私信和评论区早已沦陷,谩骂如潮水般涌来。她疯了似的冲进我房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打。
“那些都是我多少年的心血!宋念恩,你知不知道我就是靠发你赚钱的?你看看你发的那些狗屁东西!”
“现在所有人都骂我教育有问题,说我带坏风气,谋害别人家孩子!多少人找我退款,你知不知道!”
哦,原来,我只是她的摇钱树。
但我一点都不后悔。
因为那些曾议论我的同学,开始向我道歉。
无数陌生人站在我这边,痛斥我父母的扭曲行径。
妈妈那个倾注了无数心血的账号,彻底废了。
她最终只能注销。
“宋念恩,你这个白眼狼!我断了收入,你的生活费必须扣两百!气死我了!”
“网上铺天盖地都是骂我和你爸的!你爸的生意要是黄了,我看你到时候喝西北风!”
五百块,对我来说,足够了。
大不了,我去打工。
这是我第一次反抗,代价很小,却让他们看到了我的底线。
我迫不及待地把这件事告诉了彭敏。
彭敏一针见血:“他们那种父母,不会轻易罢休的。希望你每一次,都有反击的勇气。”
开学那天,妈妈往我的行李箱里塞了一堆高中的旧书。
“上了大学也别放松!我听说你们期末要考试的,这样,生活费我再扣一百,你要是考得好,我奖励你五十。”
“看来还是老办法管用,必须拿成绩跟你换钱,不然你拿着我们辛辛苦苦赚的钱,指不定怎么挥霍!”
我面无表情地把那些书一本本拿出来,扔在地上。
“大学不学高中的东西……哦,我忘了,你初中都没毕业,哪里懂这些。”
这句话,是我的回敬。
妈妈最恨别人提她学历低,她总觉得读书无用,早早辍了学,却偏执地想把我打造成一个学霸。
“江念恩!你……再扣一百!我这个月就给你三百!真是翅膀硬了!到时候钱不够花,别哭着回来求我!”
“妈,我戳你痛处,你就受不了了?”我冷笑,“那你当着外人的面,把我的糗事当笑话讲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我以为她会暴跳如雷,或者甩门而去。
但我还是低估了她的段位。
她一声不吭地跟着我,一直跟到了我的大学宿舍。
一进门,她就像巡视领地一样,东摸摸西看看,对室友的东西评头论足。
“这发卡我见过,好像是个什么洋牌子?呵,心思不用在学习上,净整这些花里胡哨的,宋念恩,你可别学她!”
“哎哟,还有这高跟鞋,得好几千吧?又是个败家子!一个个的,是来上大学还是来选美的?”
“念恩啊,这种朋友可不能交,不像话!”
妈妈每说一句,室友们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最后,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宋念恩,你不是喜欢跟我对着干吗?行,你看我怎么让你在这儿待下去。”
她就是要故意让我难堪,让我在宿舍被孤立。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恨不得跟她厮打起来,但理智告诉我,那样只会正中她下怀。
妈妈走后,室友方映秋扯了扯嘴角,眼神锐利:“宋念恩,你妈故意的吧?”
她太聪明了,一语道破。
“我认识你妈,小红书刷到过,她的教育方式病得不轻。刚才那出戏,就是演给我们看,想让你不好过。”
“你是不是又哪儿惹到她了?”
我跟她不熟,一时不敢全然托付信任。
方映秋像是看穿了我的顾虑,伸手拨开厚重的刘海,露出眉骨上一道狰狞的疤,“很丑吧?我妈打的。她也觉得她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我要是敢反抗,这就是下场。”
“别看我穿的用的都不便宜,全是我自己打工赚的。我妈信奉穷养,她说自力更生的孩子才有出息。”
“我不是爱慕虚荣,我只是不想活得那么像个没人要的垃圾。”
原来,活在地狱里的,不止我一个。
我们都是被原生家庭困住的可怜人。
我心里的防线瞬间崩塌,把所有委屈和盘托出。
另外两个室友听得眼圈都红了。
我强撑着笑了笑:“没事,都习惯了。”
室友李云哽咽着说:“念恩,你把这些当笑话讲,可我们一点都笑不出来,我们只觉得心疼。”
许可也跟着附和:“成绩就那么重要吗?用钱来衡量你的价值,考不好就往死里打,你妈妈太可怕了。”
话音刚落,妈妈的语音消息弹了出来。
我直接按了功放。
“宋念恩,从今天起,每天给我打三个小时视频,我亲自监督你学习。”
“为了防止你偷懒,生活费我先扣着,等你做到了我再发给你。”
方映秋惊得张大了嘴:“你妈也太狠了。”
幸好,我早有对策。
她变着法地克扣我的钱,无非是想逼我就范,变回那个任她摆布的木偶。
她以为这样就能拿捏我?
我直接在网上买了一本假的结婚证,拍了照发给她。
“妈,以后别费心思克扣我生活费了,我老公有钱,他说他养我。”
结果,我没等来妈妈的兴师问罪,却等来了一个足以让我身败名裂的帖子。
妈妈不知道从哪搞到了我们学校校园墙的联系方式,投了一篇声泪俱下的稿。
【紧急求助!我女儿刚成年就跟人领证了,我怀疑她误入歧途,她叫宋念恩,是医学系1班的。各位同学有什么办法能让她离婚吗?我这个当妈的实在没办法了!她这么着急结婚,八成是怀孕了……】
我猜得没错,她那爱造谣的臭毛病,一辈子都改不掉。
就像小时候我羡慕别人有公主裙,求她买一件最便宜的。
她转头就跟邻居说:“小小年纪就想着打扮勾引男人,还公主裙?想得美!丑小鸭就该有丑小鸭的样子!”
新的谣言迅速在校园里发酵。
我的班级信息被曝光,总有人来我教室门口探头探脑,当着我的面窃窃私语。
“赌不赌,她到底怀孕几个月了?”
“赌这个多没劲,不如赌她会不会去打胎!刚成年就搞大肚子,牛啊!”
我迎上他们看好戏的目光,勾起一抹冷笑:“未到法定年龄结不了婚,这是常识。还有,我正好在生理期,孕妇可不会来这个吧?”
“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你们没有。”
说完,我不慌不忙地把那张假的结婚证,反手也发到了校园墙上。
【妈,造我谣的本事,你真是天赋异禀。一本假的结婚证封面,都能让你脑补出一场带球跑的大戏。可惜了,里面白纸一张。还有,你忘了最关键的一点吗?女孩子不满二十岁,民政局的门都进不去。】
我妈精准地踩进了我为她量身定制的陷阱。
她把自己的名声看得比天大,生怕被人扣上“造谣亲女儿”的帽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在校长办公室轮番上演,最终换来校长一句“绝不外传”的保证。
可流言一旦开了头,哪是堵得住的。
她一进学校,那些探究的、鄙夷的目光就像黏在她身上的苍蝇。
“啧,这妈怎么想的?拿女儿的名声开玩笑?”
“小声点!小心她下一个就造你的谣,被这种人缠上可就完了!”
我妈这人,双标得理直气壮。
她听不得半句对自己的非议,却能心安理得地诋毁我。
在她那套扭曲的逻辑里,她是完美的母亲,而我,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天生就该对她俯首帖耳。
任何反抗,都是大逆不道。
她叉着腰跟人对骂:“你们懂什么?我还不是怕她学坏走了歪路!当妈的心你们体会过吗?”
这事儿,我爸自然是站她那边。
“你发那假证干什么?你妈也是关心则乱!每年多少小姑娘被骗得人财两空?要是真的,这谣言就能骂醒你;要是假的,也算给你个教训,看你下次还敢不敢骗你妈!”
他声色俱厉,唾沫横飞,“你妈都五十岁的人了,还要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宋念恩,我以你父亲的名义命令你,现在,立刻,给你妈跪下道歉!”
我爸这人,对外卑躬屈膝,对内重拳出击。
在生意伙伴面前点头哈腰,在我面前,恨不得把父权两个字刻在脸上。
我冷冷地回他:“一个在外面唯唯诺诺的中年人,终于在自己孩子身上,尝到了权力的甜头。”
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地戳破了他虚张声势的气球,气得他一晚上没睡着。
我爸妈连夜开了个会,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我翅膀硬了,脱离掌控了。
他们的对策简单粗暴——断我生活费。
我妈通知我时,语气带着一丝施舍:“念恩,你要是听话,何至于此。”
可她要的听话,是要我毁掉我自己。
没钱就没钱,天塌不下来。
方映秋不愧是“兼职女王”,总有路子。
她给我推了个奶茶店老板的微信,时薪二十,待遇不错。
我妈得知我在奶茶店打工,没来闹,只是不咸不淡地来店里买了一杯奶茶。
我真不想做这单生意。
可我怕她当场发疯,只能硬着头皮做好递给她。
她拿着奶茶,转身就走。
不到两分钟,她去而复返,像个索命的厉鬼,手里高举着那杯被她撕开封口的奶茶。
“老板呢!给我滚出来!奶茶里有头发,恶不恶心啊?谁做的!”
店里清闲,就我一个人。
这杯奶茶只能是我做的,她就是冲我来的。
老板却异常冷静,显然见多了碰瓷的场面。
“大姐,万一是你自己放进去想讹一杯呢?敢不敢跟我去做个鉴定?结果出来,要真是我店里员工的,我十倍赔偿!”
我妈胸有成竹:“绝对是宋念恩的头发,我跟你去!但鉴定出来要是她的,我不要钱,我要别的!”
老板一口答应。
三天后,结果出来了。
那根头发,千真万确是我的。
老板调出监控,反复查看。
我工作时头发用发网包得严严实实,一丝都漏不出来。
他也想不通,这头发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我深吸一口气,心凉了半截:“妈,你就是想让我干不下去,对吧?”
老板看看我,又看看我妈,劝道:“母女俩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闹到孩子工作的地方来?”
我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大喇叭,那刺耳的电流声瞬间吸引了所有路人。
“大家快来看啊!这家奶茶有头发!老板还护着员工,根本不把我们消费者的健康当回事!”
她又转头逼问老板:“你之前答应我的,结果出来就满足我的要求!我现在要你开除她,你做不到吗?”
这家店是网红店,生意火爆。老板家里有病人,全靠这家店的收入撑着医药费。
他满脸痛苦,最终还是选择妥协:“念恩,工资我一分不少结给你。你妈这……”
我打断他,心里满是感激:“谢谢老板,这段时间多亏了你。我妈的事,不会再连累你了。”
被开除后,我妈才得意洋洋地揭晓谜底:“头发?我从你床底扫出来的。我就是要搅黄你的好事!”
“我考虑过了,生活费可以给你一点,但你必须回学校好好读书!你爸嫌你出去打工给他丢人!”
我强压着怒火,提高音量:“一点是多少?”
她瞪起眼:“六百!宋念恩,六百块不少了,你别得寸进尺!”
不等我开口,她滑开手机,把一张照片怼到我面前。
“你外婆病重了,她最疼你,想不想见她?接下来,你最好乖乖听话,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她语气里满是拿捏我的快感,“凭你自己,这辈子都别想查到她在哪个医院!”
“宋念恩,你就不能变回以前那个听话的女儿吗?你外婆真的不行了,说不定哪天人就没了。”
外婆……
那个永远把我护在身后的外婆,病重了……
我的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滚烫的棉花。
我怕,我怕再也见不到那个把我捧在手心里的人。
“……能。”
我变回了那个提线木偶。
一个月六百块的生活费,我饿得眼冒金星,只能靠疯狂刷题来转移对饥饿的注意力。
期末,我成绩优异,一科没挂。
我妈大发慈悲,给我涨了五十块生活费。
“念恩,妈妈给你做了份人生规划表。你答应妈妈,以后就照着这个走,好不好?”
见我不说话,她声音骤然变冷,“不答应也没关系。生活费扣光,你去打工我就去闹,你最好饿死,这样就永远别想见你外婆了。”
她每说一个字,眼里的寒意就加深一分。
“妈妈都是为你好!大学毕业就去考公,你爸朋友的女儿就在体制内,多稳定!”
我攥紧那张薄薄的纸,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都听你的。可以带我去看外婆了吗?”
“还不是时候。”她握住我的手,力道大得吓人,“妈妈送你个礼物,你不是喜欢那些可爱的小挂件吗?给你买了一个!”
她把一个毛茸茸的挂件扣在我的书包上。
而我满脑子都是外婆那张苍白的脸,根本没心思看那是什么。
“念恩,”她阴恻恻地笑,“该让妈妈看看,你的忠诚度了。”
新学期开学,我才明白她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宿舍里,方映秋担忧地问我:“念恩,你怎么又变回以前那个样子了?又开始听你妈的话了?”
我握着笔的手指节发白,“咔嚓”一声,廉价的中性笔应声而断,墨水溅在了我的指尖。
“我妈拿我外婆的命来威胁我。外婆病得很重,可她就是不告诉我外婆在哪家医院,非要我像条狗一样对她摇尾乞怜,她才肯带我去见外婆。”
“我真的走投无路了,外婆是这个家里唯一真心疼我的人……”
我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委屈一次性倒干净,把父母的种种不堪都抖落了出来。
结果,我妈突然冲进宿舍,甩手就给了我几记响亮的耳光。
“宋念恩,我全听见了!你就是在背后这么戳你爸妈脊梁骨的?我为你铺路,想让你出人头地,这也错了?”
“念恩,妈妈太累了!你这么不听话,我和你爸心都快操碎了!也许我的方法是错了,但你不是也考上了一本吗?”
“你不是我,你体会不到我的处境,不明白我为什么拼了命也要你成才!我天天晚上愁得掉眼泪!现在听到你这么说我,我的心都碎了!”
我妈哭得声泪俱下,说到最后,仿佛力气被抽干,瘫软在地。
“那你倒是说说,你为什么非逼着我成才不可呢?”
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
她扶着桌沿,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走,我带你去看你外婆。看完她,你最好别再让我失望。”
外婆住的是全省最好的医院。
看到我,她苍白的脸上立刻绽开了笑。
“念念来了!外婆可想死你了!听你妈说,你考上了一本?等外婆病好了,一定去看看我们念念的大学!”
“外婆这辈子没什么出息,但我的宝贝外孙女有出息,比什么都强!”
外婆将我紧紧搂在怀里,那温暖的拥抱瞬间击溃了我所有的防线。
眼泪决了堤。
外婆像是能洞察我的心事,她轻抚着我的背,柔声问:“念念,是不是学习压力太大了?还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告诉外婆,外婆给你撑腰!”
她情绪一激动,便咳得撕心裂肺。
好不容易等她缓过来,我妈在旁边重重地咳了一声,眼神示意我跟她出去。
一到走廊,她立刻压低声音,语气冰冷:“看见没?你外婆身体多虚弱?不该说的话,一个字都别往外蹦!更不许在她面前说我半句不是!她受不得刺激,医生特意叮嘱过,不能让她情绪激动!”
“人,我已经带你见了。你答应我的事,就得做到。好好学习,毕业就去考公。”
我和外婆匆匆告别,回了学校。
我妈的计划表,像一张天罗地网,将我牢牢罩住。
早上六点起,除了吃饭,所有时间都必须用来学习,直到午夜十二点。
她还给我报了各种竞赛,只要我不懂,补习班立刻安排上。
说来可笑,我的大学生活,竟比高三还要窒息。
我爸得知我如此“上进”,态度也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和颜悦色:“念恩,虽然你是个女孩,但肯下功夫读书,没让爸爸白疼!我可把宝全押在你身上了,你得给爸争口气!我那些老同学,儿子都给他们买上跑车了!你加把劲,将来也给爸买豪车,住别墅!”
我只觉得眼前的男人虚伪得令人作呕。
只要我稍有懈怠,他刺骨的打压便接踵而至。
“我就说女孩不是读书的料!不如早点嫁人,我给你物色个有钱的对象,还能帮衬一下家里的生意!”
可每当我获奖,他又会换上另一副嘴脸。
“念恩啊,爸爸就知道没看错你!”
大二那年,我参加省级比赛,斩获颇丰。
爸妈终于将我的生活费提高到了一千元。
我在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总算有了片刻喘息的资格。
我妈也眉开眼笑:“念恩,你越优秀,妈妈心里就越舒坦!我现在终于可以挺直腰板告诉所有人,我的女儿,我养得有多好!”
他们表演着爱我的模样。
可当我试探性地提出不想考公时,两人瞬间引爆。
“不行!”他们异口同声。
我爸立刻变回那个严苛的父亲:“怎么能不考公?我朋友家的孩子,削尖了脑袋往里挤!你必须紧跟大部队!”
“过年聚会,人家都在炫耀孩子进了体制内,我只能说你还在上大学!等你毕业就去考!我的面子都放出去了,你总不想让我在外面抬不起头吧?”
我妈则直接给我转了五十块钱,“宋念恩,嫌钱少是吧?给你!一千零五十,够多了吧?给我老老实实学习!听你爸的,也听我的!”
哦,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大二暑假,爸妈一反常态,让我把学习放一放,好好打扮自己。
我妈甚至转了几百块,让我去买新衣服和鞋子。
那是我第一次穿上裙子,也是我妈第一次没有对我进行任何外貌上的贬低。
他们领着我,去见了一个叫杨帆的同龄人。
饭桌上,我爸这个长辈,竟主动给小辈杨帆敬酒:“杨帆啊,这是叔叔的女儿。叔叔知道你现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年轻有为,但叔叔的女儿也不差,一毕业就考公,前途无量。”
“叔叔就一个请求,你要是看上我们念恩,能不能顺手拉叔叔一把?叔叔最近生意上……有点难处。”
我妈则拉起我的手,试图塞进杨帆手里,却被杨帆一脸嫌恶地避开。
“我以为叔叔阿姨是来谈生意的,没想到是来卖女儿的。那你们算盘打错了,我有女朋友了。”
我妈急了:“喜欢的人可以换嘛!我们念恩真的不差,大学里拿奖拿到手软,还是一本呢!”
杨帆冷冷地打断她:“不好意思,我只爱我爱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变心!”
杨帆走后,我爸看我的眼神淬了毒:“宋念恩,肯定是你不够优秀,杨帆才看不上你!看来你还是学得不够!”
“陈丽梅,马上继续给我盯紧她学习!年底,我再约杨帆见一次!到时候他要是还看不上,我们……”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
我妈的脸色却青一阵白一阵。
她对我爸保证:“阿涛,你放心,我们的女儿,我会让她变得更优秀,更值钱!”
暑假没法上课,我妈就给我请了家教。
家教也是个大学生,她看着我,满眼震惊:“你都上大学了,还要补课?你爸妈也太……”
我沉默不语。
某天深夜,爸妈的房间传来激烈的争吵。
“陈丽梅!念恩前两天参加的竞赛,名次怎么掉到第二了?你这个当妈的是怎么监督的?”
“宋海涛!我已经拼了命在培养她了,你还想我怎么样?这些年,你逼我还逼得不够吗?你摸着良心说,女儿在一帮同龄人里,还不够拔尖吗?”
紧接着,是东西被砸碎的刺耳声响。
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在今晚,有了断裂的征兆。
“还不够!她还不够好!”
我几乎是颤抖着拨通了那个许久未曾联系的号码,奶奶的声音像淬了毒的冰锥,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赔钱货,没事给我打什么电话?你爸当初就盼着个带把的,你妈倒好,生了你这么个玩意儿,还整天吹什么女孩也能顶半边天,我呸!”
“要不是你爸那破身体,他们早生二胎了!你个死丫头片子,一点用没有,连你爸的眉毛都舒展不了!”
电话挂断,耳边还残留着尖利的咒骂。
而另一个风暴中心,就在父母的房门后。
我握住门把手,听着里面愈演愈烈的争吵。
“陈丽梅!我他妈当年真是瞎了眼才娶你!”
我拧开了门,恰好迎上爸爸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宋念恩!你反了天了?谁让你进来的!还有没有规矩?”
我没理他,目光直直射向那个默默抹泪的女人。
“妈,你还要演到什么时候?为了这个男人,你究竟要牺牲我到什么地步?”
妈妈的哭声戛然而止。
没错,这层窗户纸,我今天捅破了。
爸爸眉头拧成了疙瘩:“宋念恩,你胡说八道什么?老子真是白养你了!”
我将手攥在身后,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强撑着表面的平静。
“妈,这么多年,你逼我拿成绩换钱,变着法地让我考高分,不就是为了让爸在你那些朋友面前有面子吗?”
“爸骨子里就重男轻女,觉得女儿是累赘,不止一次因为我是女孩,想跟你离婚,对不对?”
妈妈像一尊石像,纹丝不动,只有眼里的泪光,出卖了她内心的崩塌。
我亮出一支旧手机,那是她不小心落在我房间的。
屏幕的幽光照亮了妈妈瞬间煞白的脸。
备忘录里的话,像一把刀,扎得人心尖滴血:“我离不开他……他那么喜欢儿子,都怪我肚子不争气。我会向他证明,我们的女儿,一样能光宗耀祖。”
“妈,生男生女,从来都是男人决定的。而且,你为他做到这个份上,真的值吗?你看我,早就被你们弄得遍体鳞伤了!”
“我考700分,你还嫌不够,因为爸朋友的儿子考了720,他更觉得女孩就是不行!”
“我上大学,你克扣我生活费,就是想逼我除了学习什么都别想!我拼了命地参加竞赛,熬夜熬到失眠,可他呢?他永远不会满意,你也是!”
“我告诉你,就算我将来爬到天上去,他还是会因为我是个女儿而轻贱我!你做再多都没用!他从骨子里就烂了,瞧不起女人,瞧不起你,更瞧不起我这个女儿!”
“你个逆子!”爸爸怒吼着扯下皮带,就要朝我身上抽。
妈妈却像疯了一样,猛地拦在他身前。
“念恩,你快走!这里的事,我来解决!”
她第一次,在我爸的皮带面前,护住了我。
可我心中没有半分动容。
她所谓的爱,早就把我碾成了齑粉。
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她亲手把自己的女儿,打造成了一个没有感情的学习机器。
我不会原谅她,更不会原谅他。
妈妈的醒悟,换来了一场毫无悬念的离婚。
爸爸办手续时,利落得像甩掉一个包袱。
“陈丽梅,我早看你不顺眼了!瞧你这生完孩子后松垮垮的样子,黄脸婆一个,哪比得上外头水灵的姑娘?我早就不爱你了,更别提你生的那个赔钱货!”
从民政局出来,妈妈像疯了一样扑上去,尖利的指甲在他那张最在意的脸上,留下了几道血痕。
他不是最爱面子吗?
我直接将他所有的恶行,一字一句,敲成了檄文,发到了网上。
在室友的助推下,这篇血泪控诉火速传播,我爸那副伪善的面具被撕得粉碎。
他一夜之间,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妈妈把这些年攒下的钱都转给了我,“念恩,好好读书,以后千万别走妈妈的老路,嫁给这种畜生。”
“妈妈对不起你!为了一个男人,把你折磨成这样!妈妈没脸见你!妈妈不该打你,不该克扣你的钱,不该把你当工具……”
我静静地听着。
“你不用再说了。有些伤口,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愈合的。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河。”
爸爸重男轻女、PUA妻女的事,甚至被当成了反面教材上了社会新闻。
没了妈妈这个“理财师”,我爸那点家底,迅速被他挥霍一空。
他只能滚回老家啃老。
奶奶那点养老钱,很快也被他榨干了。
眼看这个儿子成了扶不起的烂泥,奶奶被活活气倒,临死前,她给我打了电话。
“念恩……是奶奶不好……你爸是指望不上了,你……你养奶奶行吗?”
“我没有奶奶,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啊?”
我原封不动地,将她童年时刺在我心上的那句话,还了回去。
奶奶死后,我爸彻底断了经济来源,竟然跟换了个人似的,开始给我说软话。
“我们家念恩,多有出息啊,考上这么好的大学。都怪爸爸以前猪油蒙了心!念恩啊,我的好女儿,你养爸爸好不好?”
我扬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一巴掌,我替我妈,也替我自己。
“我爸早死了!”
没想到一语成谶,没过几天,他就真的死了。
一场车祸,干净利落。
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三年后,我站在了世界五百强的写字楼里。
妈妈偶尔会发来消息,问我过得好不好,我大多不回,或者只回个“嗯”。
除了外婆那边的消息,其他的,我一概不理。
这样就很好。
我们之间,必须有边界感。
那颗被刺得千疮百孔的心,午夜梦回时,依旧会隐隐作痛。
但没关系,我在学着,将自己重新养大一次,享受属于我自己的,灿烂人生。
